步步惊心

桐华

历史军事

该小说主要讲述了现代白领张晓因车祸穿越到清朝康熙年间,成为满族少女马尔泰·若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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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

步步惊心 by 桐华

2018-9-3 09:57

  今日是康熙六十一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雍正元年。胤禛特意召十四爷入宫陪额娘过年。临去前叮嘱我,就在养心殿呆着,哪里也不许去,要不然回来看不见我的话,他肯定会生气的。我笑应是。他一走,我脸上笑容立即垮掉,他是一点也不愿我见到十四爷。
  我在东暖阁字画室中看帐簿,听闻外面响动,一面起身迎出去,一面纳闷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胤禛面色清淡,嘴角甚至还含着丝笑,可眼神却冷如寒冰。我忙向高无庸打了个眼色,他立即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胤禛盘腿坐于炕上,静静出神。我走到帘外吩咐高无庸简单备置一些酒菜。
  给他斟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他默默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随即又给他添满,他连饮了三杯后,才停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
  从康熙去世后,他就一直憋着。我有意灌醉他,想让他借着醉意发泄一下。胤禛酒量比我差很多,默默陪他连喝了三壶酒后,他已经颇带着醉意。
  胤禛猛然把杯子摔到地上,拿起酒壶直接灌了几口,“你知道现在紫禁城外都在说什么吗?说朕篡改了圣旨,抢了老十四的位置。这些人就算了,有心人散布谣言,他们就跟着混说。可额娘今日居然当着老十四的面质问朕她居然质问朕”胤禛似笑似哭。
  “她当着朕的面对允禵说皇阿玛是属意于他的。说只要朕当一天皇上,她就绝不做太后。朕不必封她,省得她将来地下无颜见皇阿玛,为什么?难道只有允禵是她亲生的吗?”说着把酒壶又扔到了地上,拉着我问:“若曦,皇阿玛将来会不愿见我吗?”
  我坐到他身边,搂着他道:“不会!”他搡开我道:“你骗我别人也许糊涂,可你心里是明白的。皇阿玛不会原谅我的不会你知道皇阿玛临去那日私下召见我时说什么?皇阿玛说自从康熙四十七年起就一直在细察十四弟,夸十四弟重兄弟情意,为人有担待,处事赏罚分明,文武全才,若立十四弟为太子将来必不会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胤禛笑着趴倒在桌上。我想起当日他的眼神,十分心痛,他当日在十分绝望中是如何云淡风轻地听这番话的?
  胤禛道:“不过也幸亏皇阿玛的这番话让我事先和隆科多商量过,彼此心理有了准备,后来才不至于太仓促。”我心中一凉,准备?他们原本准备什么?立即打消各种念头,不愿意再去深想。胤禛笑道:“皇阿玛不会原谅我的!”
  我定声道:“我没有骗你,圣祖爷肯定会的圣祖爷关心的是大清江山的长治久安,只要你能把江山治理好,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胤禛趴于桌上,喃喃自语道:“皇阿玛会原谅我的,会原谅的,朕没做错,朕一定做的比老十四好!”
  我脸贴在他背上道:“会的,一定会的!”
  悄声唤高无庸进来收拾,他看着醉睡在炕上的胤禛问:“要送皇上回寝宫吗?”
  我道:“就在这里歇着吧。”
  “那奴才叫人过来服侍。”
  我叫住他道:“不用,你我就可以了,帮我在地上搭个地铺,要茶水我自会伺候的,你在外进歇着,有事我叫你。”胤禛如今还在醉中,万一再说出什么话来,听见的人只怕大祸临头。
  听着胤禛轻微的鼾声,我心中凄然,当年去清东陵游览时,导游曾经讲解说:“清代的皇帝墓葬实行的是子随父葬、祖辈衍继的昭穆之制。东陵葬着顺治、康熙、乾隆,可雍正却极其令后人不解,独自葬在了清西陵。”如此看来他对康熙的心结最终也还是没有尽释,即使他拼尽全力将大清治理得很好,却依旧不敢面对康熙。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来了。轻手轻脚洗漱完,又特意叮嘱高无庸在外面看着点,不许弄出声响,让厨房备些清粥小菜,随时侯着。
  待回身进屋,却看胤禛睁眼看着我。我坐到炕头,笑道:“昨儿晚上喝过酒,今儿又不用上朝,再躺一会吧!”
  “若曦。”胤禛伸手握住我的手。
  我问:“头疼吗?”
  他笑说:“十三弟以前总夸你酒量好,我一直不以为然。昨夜居然被你灌醉了。”
  我笑说:“是你酒量差,才是真的。”
  胤禛笑而不语,看了我半晌,忽道:“昨夜谁伺候我的?”
  我道:“我服侍的,当中只叫高无庸进来收拾了下地面。”
  他轻捏了下我的手,翻身坐起。服侍他洗漱用完早膳。他笑着从抽屉内取出一个狭长小盒给我,我笑道:“新年礼物?”说着打开盒子,触目所及,心情激荡。当日他问我为何不戴簪子,我说不小心摔碎了,他一笑而过,却不料竟然命人雕琢了一只一模一样的。
  胤禛拿起簪子替我插好,笑问:“可喜欢?”我用力点点头,这一直是我心中的遗憾,今日得以弥补。
  两人静静相拥了会,他犹豫了下道:“今日是新年第一天,我要去看一下年……”
  我强笑道:“我正好有些累了,回去再补一觉。”转身欲走。他拽着我道:“若曦,体谅下我。”
  我头未回,抽手出来道:“我已经尽力,难道你还要我笑脸送你过去吗?”说完,快步而出。
  回屋枯坐着发呆,忽听得外面一片请安之声,忙匆匆拉开门向皇后请安,心下却是极为不舒服,皇后一向行事谨慎稳妥,无缘无故到我这里来干吗?皇后紧走了几步搀扶起我笑道:“听闻你腿不方便,以后就不必跪了。”
  我低头道:“奴婢不敢。”
  皇后笑牵着我手进了屋子,挥手摒退众人,强拉着我坐于她身旁道:“你看着比早些年可瘦多了,平日多留神身子。”我浅笑着微一颔首。她笑说:“还记得那年皇阿玛临幸圆明园吗?”我笑点点头,她叹道:“十年了那是我第二次仔细打量你。”我微笑一下,低头静坐着。
  皇后看我丝毫不接她的话茬,只得自己笑问:“你不纳闷为什么吗?”
  我抬头看向她,她道:“五十一年的时候,你在宫中罚跪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纷纷揣测究竟所为何事,后来又下起瓢泼大雨,皇上匆匆进了宫,回来时全身湿透,我服侍着皇上沐浴换衣后,皇上晚膳不用,觉也不睡,一直站在窗前看雨,最后竟然走进雨中,站了一宿,我当时哭跪着求他进屋,皇上只淡淡吩咐人把我拖开。”
  我震惊地看着皇后,“是皇上让你来告诉我这些的?”
  皇后摇头道:“皇上过来时只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陪你说说话,不要让你一个人闷在屋中胡思乱想。这些话是我自个在心中憋了多年,今天实在忍不住才说了出来。当年我只是惊疑不定,猜不透究竟是为你还是为十三弟,或其它事情。后来除夕夜,看到皇上刻意一眼都不看你时,我才明白几分。”
  他当年的痛苦绝非笔墨能形容,十三爷囚禁,我被罚跪,他却只能眼看着,他有尊贵的身份却无力保护自己关心的人,也许唯有那冰冷的雨方能缓和心中的痛。早晨积聚在心中的丝丝不快渐渐化去,心里只剩心疼怜惜。
  皇后道:“这些年,外人只道他是个富贵闲人,其实你在宫里身子受苦,皇上却是在府中心受苦。皇上做事情只按自个心意,从不管他人如何评价。他如今这样,固然有他朝政上的考虑,可也是为了护你,不愿把你放在最亮眼处,恨不能最好永远藏住你。你在宫里那么多年,这些道理一点就明的。”
  我怔怔地发着呆,皇后神色也是有些不属,说道:“我十多岁就跟了皇上,至今膝下无子无女,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有了,坤宁宫我是住得心惊胆战,但看着你,我反而心安了。”
  我这才第一次细细打量皇后,才看到她华冠后藏着的凄伤,在后宫,没有儿女依靠的女人只怕比得不到帝王的垂目更恐怖。我道:“你永远都是皇后的。”我根本不记得雍正的后宫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胤禛只会因为她犯错而惩戒她,绝不会因为她没有子女而忽视她。
  她笑了笑,说道:“看明白了你和皇上,我就已经知道了。我说这些只是希望能让你心情好些,皇上也就不必忧心忡忡了。”说完起身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们,我这就回去了。”
  我愣了一下,叫道:“皇后娘娘。”她回头看着我,我道:“我没有与你们争的心,也不是刻意耍性子想要排挤谁,我只是有些事情,我……我自己也很煎熬和矛盾。”
  她笑点点头:“我明白的,我留意了你将近十一年,若非清楚知道你为人,今日不会说这番掏心置腹的话。”说完仪态端庄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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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两日就是元宵节,往年此时宫中诸人都忙着挂花灯,准备欢庆佳节,今年却因仍在丧中,花灯烟花都没得赏。
  承欢这段日子与我亲昵了很多,大概是我比较娇纵她。不守规矩出格的事情,在我这里都是一笑而过。她爬树,侍侯她的宫女太监急得蹦蹦跳,我却在一旁看着乐,只嘱咐她当心别摔下来。她撩起裙子追狗玩,一旁的老嬷嬷喝着命她站住,我却赶忙支使人把老嬷嬷哄走,由着她和狗抱在一起滚爬。打碎了皇后宫中胤禛新赐的玉如意,吓得躲在树上不肯下来,我教她先把自己掐哭,再去抱着皇后的腿求皇后责打,皇后当然是不可能打她的,承欢又立即去胤禛面前说皇后待她有多好,把皇后夸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皇后暗有的一丝不快也立即烟消云散,见了承欢越发心肝宝贝的。三番四次下来,她个鬼精灵也知道惹麻烦时找谁最管用,谁会花心思替她遮掩,帮她说谎话。
  胤禛说了我两次,说我不能这么由着承欢胡来,再这么下去,她哪天都敢把养心殿的瓦揭下来。我道:“那就让人再放回去。”他盯了我一会,摇摇头,未再多言。
  承欢和我在一旁看着小太监帮我们扎灯笼,究竟扎个什么式样的灯笼,承欢却一直拿不定主意,一会说要荷花样的,一会又说要孙猴子,两人正嘀嘀咕咕商量,玉檀面色难看地匆匆跑来道:“姐姐,皇上要见你。”我嘱咐了承欢几句,忙随玉檀而去。
  “什么事?”
  玉檀道:“姐姐去了就知道。”我心下纳闷,忙加快了脚步。
  进了养心殿,看见下方居然坐着的是八爷,心中大惊。胤禛虽未明说,但心里却不愿让我见八爷、十爷、十四爷等人,所以一直刻意地隔开我们,现在却是为何叫我来?
  胤禛让我起身后,踌躇了下,看着八阿哥道:“还是你直接和她说吧。”八爷脸色苍白,眉头紧蹙,平常总是含笑的嘴唇紧紧抿着,全无往日一贯的从容优雅,竟然透着几丝慌乱伤痛。
  我紧咬着唇,双手握拳,心里万分惧怕地盯着他。他深吸口气道:“若兰要见你。”
  我泪水立即狂涌而出,转身就往宫外奔去,胤禛在身后叫道:“你能跑得过马吗?”
  我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胤禛,八阿哥上前道:“已经备好车马,我们这就走。”说着领头跨步而去,我忙小跑着跟上。
  我跟在八爷身后跳上马车,车前车后俱是侍卫。八阿哥垂目默坐,我捂着脸哭了一会,抬头问:“多久了?”
  他道:“就三天前,之前一切正常,突然就病倒了。”
  我抹着眼泪问:“太医怎么说?”
  他弯身,手半捂着脸,半晌后,语气沉痛地道:“当年小产后身体就再未恢复过来,又终年抑郁,内里早已是油尽灯枯,现在熬一天是一天。”
  我再也忍不住,侧身靠在壁板上放声大哭起来。行了一路,哭了一路,马车停在府门前时,他道:“不要再哭了,她如今只是放心不下你,不要再让她担心。”
  我强抑着悲痛,擦干眼泪,“我知道。”
  人未到姐姐屋子,巧慧已扑了出来,跪在我脚下只是无声地落泪。我扶起她,眼泪又要出来,十八年未见,再相逢却是如此情景。八爷在一旁吩咐丫头道:“去打水来服侍姑娘擦把脸。”
  我擦完脸,又扑了些胭脂,对自己说,不要让姐姐走得不安心,让她放心离去,强挤出丝笑,问八爷:“这样可好?”
  他点头道:“还好。”
  我深吸几口气,进了姐姐屋子,挥手让一旁服侍的丫头都退出去,跪在姐姐床前,低低叫道:“姐姐。”
  叫了几声后,姐姐才缓缓睁开眼睛,看是我,嫣然一笑道:“我是在做梦吗?”
  我凑近,脸贴在她脸上道:“不是。”
  姐姐低低一叹道:“我刚才梦见额娘了。”
  我顺着她问:“额娘说什么了?”
  她道:“额娘只是笑,笑得极美,她未生病前就常常那么笑的。”
  我头靠着姐姐道:“是极美。”
  姐姐道:“又开始说胡话,额娘去时你才出生未久,哪里能记得额娘相貌?”
  我蹭着她脸道:“额娘又不会偏心,你能梦到,我自然也能梦到。”
  姐姐笑道:“上来陪我一起躺着,我有好多话给你说。”
  我忙脱了鞋,躺到姐姐身边。姐姐轻叹道:“我知道我很快就能见着额娘了。”
  我抱着她沉声叫道:“姐姐。”
  姐姐喃喃问:“你还记得西北吗?”
  我道:“记得呢,怎么可能忘得了?”
  姐姐闭上眼睛道:“我一直不喜欢北京城,一点也不喜欢。每次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西北的茫茫戈壁,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的雪山融水,还有长长的红柳,经常划破我裙子的骆驼刺。”
  我道:“还有吃着难吃,但却又总想吃的沙枣。”
  姐姐笑说:“是啊,闻着那香味扑鼻得诱人,忍不住地想吃,可一吃进嘴里就后悔,腻在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
  我道:“我还想念那边的葡萄。”
  姐姐笑说:“北京的葡萄也能算葡萄?皮厚不说,还不够甜。”
  我道:“就是呀,我们那边的葡萄,往嘴里一丢,轻轻一抿,只有满口的甘甜,皮早就化了。”说着两姐妹轻声笑起来。
  “我当年离开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还能有机会回去,却不料竟是永别。”姐姐说着语声转悲,“二十多年了。”我紧紧抱着她,强忍着泪。
  “妹妹,别难过。我其实现在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就要能见着额娘和青山了。”
  我道:“青山?”随即反应过来是那个姐姐一直装在心里的人。
  她侧头笑看着我问:“你还记得他吗?”
  我忙道:“记得。”
  姐姐莞尔笑道:“我又傻了,但凡见过他的人,怎么可能再忘得了呢?”
  我笑说:“是啊。”
  姐姐轻叹口气,闭上了眼睛。半晌后,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他刚开始根本不愿意教我骑马的,他嫌我娇气,又爱哭。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他老早就不要我这个徒弟了。”
  我道:“姐姐爱哭?我怎么不知道呢?”
  姐姐含笑说:“是啊,我自己也纳闷。额娘去得早,我自小也是好强的,从不愿示弱于人。可不知为何,见着他那么似笑非笑,带着一丝嘲弄地看着我笨手笨脚地骑马,眼泪就忍也忍不住,只觉得满腹委屈。”
  我心中含着酸楚,笑说:“他后来肯定不会再嘲笑姐姐的。”
  姐姐笑说:“那你可错了,他哪天能不笑我?他从小在世井街头混大的,惫赖不过,又读了些书,嘴巴一点不饶人,粗有粗的说法,雅有雅的说法,总能让他挑出毛病来。”
  “那姐姐不生气吗?”
  姐姐嘴角抿着丝笑,出了半天神才道:“怎么不气呢?可他说,就是喜欢看我生气的样子,说这样才活色生香,象个年轻姑娘,说我平时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象个精致的木偶人。”
  我看姐姐有些累了,忙道:“姐姐,你先睡一会吧。”
  姐姐睁开眼睛看着我道:“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这些话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说出来能舒服些。”
  我笑说:“我一直在这里陪你,等你睡醒了,我们再接着说。”
  她依言闭上了眼睛,忽又睁开“你不用回宫里去吗?”
  我道:“我就陪着姐姐,不回去。”
  姐姐微弱地笑了下道:“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皇上都能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我笑着说:“姐姐放心,皇上待我很好,以后我不会再吃任何苦的。”姐姐凝视了我一会,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我轻轻下床,拉门而出,欲找丫头备些热茶。看到八爷正低头立在窗下,见我出来,忙扭转了脸,一言不发,转身匆匆而去。我提步欲追,却又站住,我能说什么呢?有些伤痛不是言语能安慰的,何况我的安慰,对他而言也许根本就是伤口上的盐。
  巧慧在身后低声道:“小姐,该用晚膳了。”我摇摇头,目注着姐姐未语。巧慧低声说:“待会主子醒来还要小姐照顾呢,小姐还是先垫垫肚子吧,要不然哪来的力气照顾人?”我点点头,随巧慧出来,叮嘱丫头姐姐一醒就来叫我。
  正坐在炕上看丫头们置菜,门帘挑起,十爷和十四爷进来。丫头们忙请安,我愣愣看着他们,待满屋子仆妇都退出去,才反应过来,跳下炕请安。
  十爷道:“后日我要去喀尔喀,这一去只怕要一年半载,来和你道个别。”我抬头想问为什么,可瞬即苦笑起来,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胤禛下的旨了。
  十四爷进屋后一直静静地看着我,我回避着他的眼光。半晌后他问:“你现在过得可好?”我点点头未语。他道:“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算怎么回事?他若真要你,就该册封你。若不要你,就该放你出宫,你现在算什么呢?说你是宫女吧,可听说高无庸在你面前只有低头回话的份,老四的几个阿哥见了你也是毕恭毕敬,说你是主子吧,你这又算哪门子的主子?”
  我低头默默凝视着桌上饭菜,十四爷重重叹口气道:“我永远弄不明白你心里想些什么,女人最看重的名份,你也不上心。”
  十爷道:“十四弟,别再说了,你还嫌她心里不够苦吗?”十爷替我碟子里夹了菜,“先吃饭吧。”我吃了一口,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又搁了筷子。
  十四爷道:“九哥上个月就被派往西宁驻守,十哥后日去蒙古,我估摸着下一个就该是我了,不知道他打算把我放到哪里才能安他的心。若曦,你想出宫吗?”
  我低头未语,十爷道:“从来就不是她想与不想的问题,不止是她,就是我们,现在又有什么是自己想或不想就能做与不做的呢?”
  十四爷往我身边靠了靠,头凑在我脸旁,盯着我问:“若曦,你自己心里究竟想是不想?”
  我蹙眉默了半晌道:“我不知道,有时候想离开,有时候又割舍不下。”
  他坐直身子,笑了几声,道:“你是舍不得他。”我心中酸楚难言,十四爷一语言中我心事。
  “小姐,主子醒了。”小丫头在外叫道。我忙下炕欲去,十四爷拽住我道:“若曦。”我回身看着他,他问:“还记得当年在浣衣局和你说过的话吗?”我问:“什么话?”他苦笑着摇摇头,叹口气,放开我道:“没什么,你去吧。”
  我看他面色抑郁,有心问清楚,可又惦记着姐姐,犹豫了下,还是匆匆出了屋子。
  一进门,看见姐姐正坐在梳妆台前,巧慧给她梳头,忙赶前问:“姐姐不躺着歇息吗?”
  姐姐笑指着几个簪子问我:“你说戴哪个最好看?”
  我仔细打量了姐姐一会,拿起一根成色普通,样式简单的玉簪道:“这根好,和耳坠子相配。”
  姐姐笑说:“这副耳坠子是青山送的,他见我戴着,肯定很开心。”
  我一面替她插簪子,一面强笑道:“肯定很开心。”
  巧慧打开箱子问:“主子想穿哪套衣服?”
  姐姐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道:“那套湖水绿的骑装。”
  巧慧犹疑地看向我,我点点头,她取了衣服出来,两人服侍姐姐穿好。
  我看着姐姐已经很累了,劝道:“姐姐,休息会吧。”
  姐姐摇摇头,吩咐巧慧:“还有鹿皮靴子。”巧慧忙又取了来,给姐姐穿好。
  姐姐在我的扶持下,立着在镜前转了转,问:“可好?”
  我和巧慧都道:“很好。”
  扶姐姐坐回榻上,她靠在我怀里,脸上带着几丝笑意,默默出神,喃喃道:“青山带我在清晨时,迎着朝阳骑马,阳光刺得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他却迎着太阳放声大笑。我最喜欢夕阳西下的时候,戈壁上的落日十分瑰丽,半个天空都红彤彤的,他骑在马上笑看着我,头发反射着太阳的光,整个人好象立在火焰中……”
  我紧搂着姐姐,她道:“妹妹,我好想回去,青山一定在戈壁上骑着马等我呢。”
  我强抑住眼泪道:“他肯定在等你。”
  姐姐低不可闻地笑了几声,忽地扭头看着我说:“可我有些怕。”
  我柔声问:“怕什么?”
  姐姐道:“我已经做了一辈子爱新觉罗家的人,我不想再做他们家的鬼,可我怕到了地下,他们也不让我去找青山。”说着,姐姐的眼泪颗颗滚落。
  这是祥林嫂的恐惧,姐姐相信鬼神所以幸福地憧憬着离去,可又因相信鬼神所以惧怕婚约在阴间同样有效,何况是皇家的婚约。我想了想,示意巧慧来扶住姐姐,起身道:“姐姐,我去去就来。”
  姐姐牵住我的衣角惊问:“是要你回宫吗?”
  我摇摇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姐姐点点头,松了手。
  我快步出了屋子,拦住仆人问清楚八爷在书房后,向书房跑去。门口太监看到我忙高声请安,我未理会,直接冲了进去。
  八爷坐在桌后,看到我从椅上惊起,脸瞬时惨白,十爷和十四爷也站起盯着我,我上前几步,跪倒在八爷身前,连着磕了三个头。他脸色缓和,侧身避开道:“究竟什么事情?”
  我仰头看着他道:“求王爷休了姐姐。”书房瞬时陷入一片凝滞中,半晌后八爷面带哀凄,笑了几声,坐回椅上笑问:“这是若兰的意思吗?”
  十四爷道:“册封废除福晋都要皇上下旨,岂能说休就休?”
  我跪爬到八爷腿旁道:“皇上那边我会去求的,但此时进出宫还要好长一段时间,只求王爷先答应。”八爷靠在椅上,半闭着眼睛,笑了再笑,却无一语。
  我看着八爷求道:“姐姐在这个府里已经困了一辈子,如今只担心自己就是做了鬼只怕也不得自由。你一直都知道姐姐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他们阴阳相隔二十多年,求你给姐姐自由,让她安心地去找自个的心上人吧!”
  八爷脸色越发惨白,十爷和十四爷脸色怔愣,惊异地看看我又看看八爷。
  十爷上前搀扶我,“若曦,起来好好说话,王公皇子休福晋非同小可,必要皇上先准了才行,否则定会被议罪。”
  门外忽传来几声脆笑,八福晋掀帘而入,冷笑道:“议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真若有心定罪,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是罪!”
  十爷和十四爷忙请安,八福晋盯着我看了几眼,向八爷柔声求道:“成全若兰吧!”说完,走到桌边铺纸研墨,把毛笔递给八爷。
  八爷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猛然提笔,一挥而就,写完后扔了毛笔,立即就出了书房。八福晋仔细读了一遍,递给仍跪在地上的我,“拿去吧。”
  我接过休书,向八福晋磕头,“谢福晋。”
  她苦笑着摇摇头,冷声道:“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我一辈子心心念念地和她较劲,却不料她根本就没上过心。”她仰头,盯着屋顶,微带着哭腔,讥讽地笑道:“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竟只和自己想象中的人斗了一辈子,我不想再和她到地下去争了,她想走,我求之不得,满心欢愉地相送”说完,半仰着头,笑着,快步出了屋子。
  我捧着休书,眼泪滴下,为姐姐也为她。她如此倨傲,以为仰着头,就可以没有眼泪滑落吗?
  我搂着姐姐,把休书一字字读给姐姐听。
  “立书人廉亲王爱新觉罗.允禩,早年奉旨娶马尔泰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多年无所出,正合七出之条,立此休书,听凭改嫁,并无异言。
  雍正元年正月十三日”
  姐姐听完满脸又是欣悦,又是难以置信,拿过休书细细辨看,问:“真是王爷写的吗?”
  我道:“难道我还敢骗姐姐吗?”
  姐姐把休书压在胸口,微微而笑,叹道:“青山,你看见了吗?我不再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我就来了,我要去看那株我们一块栽的红柳,还要再喝几口雪山的融水,我们……我们骑马去天……”
  声音越来越低,极度静谧中,姐姐放于胸口的手缓缓滑落,休书悠悠地飘落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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